“……林……”
“苏……林……”
“苏林”
感知渐启,密密麻麻的树叶几乎挡下了全部的光芒,却也使林中的阳光显得更加娇柔,远处的兽鸣穿过满是露水的草地,传入它的感知,千彩初醒,万木正强。
“苏林”
从内部传来的回响与思想相连,探寻感知范围,除了青草与飞虫,附近连一棵树也没有,并没有什么可供注意的存在。
“苏林”
啊,对了,这是从自己的感知里产生的回响:“哪儿”
“这儿”
所谓的“苏林”,不过是自称,林木之间以地下树根交流的,不会认错,不会遗漏……
无需名号。
而自称,不过是为了使个体本身理解到,自己被呼唤了,仅仅是自己将信息改变,没有同胞会知道。
“什么”
“快出来吧”
“谷里有什么好的”
“他们都叫你上去”
“别总窝在谷里”
“……不了,我挺好……小心翼皇族,注意林边的防线”
“又来”
“区区翼皇族,能有什么问题”
“不来就算了”
“……”
回响消散,思路又恢复平静。
安静下来,不由得重视周围,鸟兽虫鱼、花林草木、石河岸泉,寻常森林中所具有的,这里都有,而寻常森林里没有的,这里也有 ——那一环比城墙还要高大的坚硬岩壁,不知从何时开始,封死了这片绿林的视野,只留五个不宽的裂口可以眺望远方。
而对于悬崖上的无边密林,它们既可以俯瞰这谷底幽静,也可以放目四方,畅然无阻。
这里是星裂谷,距今六万三千四百六十七年,那最初的样貌。
没有碎石、没有烈日、没有荒凉,只有连山遍野的绿荫、清泉、兽鸣、宁静。
星裂谷森林,是此时的翼神星上,最大的绿林地区之一,也是翼神星中最强大的族落之一。万年积累,论地方势力,没有任何地域种族会愿意与其硬拼。
它们的自信,是有资本的。
回响完全消散,它开始打量自己,借着自己的感知,它可以完整地体会自身的每一处角落。
六十米的树高足以使它揽望整个星裂谷,繁茂的树冠甚至将这座湖泊都完全遮蔽,十米宽的树干支撑起这片阴凉。微风席吹拂过它的叶片,但无法使它那红绿相间的树冠发出应有的、宁和的叶林声,它太庞大了,即使是飓风雷电也无法动摇它的一簇树叶。
苏生神木,这是它最原本的名号,而这,便是应属于这巨林之王的、星裂谷最为响亮的名号。
但,它的意志,显然是无法与王、与这象征力量和野心的名号相符的。
明明它是这星裂谷森林最为强盛的存在,却从未遵从同胞们的意志,向外扩张领地。它甚至运用自己的力量 ——苏生,去救那些在它感知范围内受伤的生物。
除了从水源与光芒中获取的,这些尸体所滋润的土壤也是林木生存所不可或缺的啊。它的这种行动,无疑是在削减同胞们的力量。
同胞们质问它的行动。
“它们向我求救了”
它总是这样淡淡地回应。
遭到指责,它不曾反驳,也未有记怨,无论是何种生物,只要向它求救,它必定会全力去拯救它们,这便是它的意志,它永远也不愿放弃的意志。
“至少别救那些翼皇族啊”
那是同胞对它最常发出的回响,它总是答应下来。
“……翼皇族常与我族征战,不会帮的”
不会的,肯定不会的。
它警告自己,也警告着感知内的所有生灵。
“不会救的”
………………
“咚 ——”
轻微的震感从东南方的树根传来,很轻易便可以理解那些繁乱的回响:
“翼皇族”
“来了吗,解决他们”
“才不会输呢”
东南方的同胞们发出了战斗的回响,几乎所有的同胞们都开始关注那里的战争情形,尽管它们都相信,翼皇族不可能会赢。
唯有它,依旧是不作行动……
“上!为了我们的未来!!!”
“杀啊!!!”
喊杀声刺破了晨间的和蔼,星裂谷森林东南方最边缘的地区,上万个身着奇怪东西的二肢行走生物聚集在一起,用空出的两肢握起模样怪异的东西向林边冲锋。
林木不懂这群奇怪生物的语言,但能理解他们的用意 ——他们想要扩张领地,他们想要夺取我们的领地。
这已经不是这群奇怪的生物第一次过来了,但林木的力量远不是他们可以比拼的,他们那里,已经有数百的养分被林木吸收了,他们的很多资料也通过他们自己的大脑,而被林木知晓了。
他们自称为翼皇族,穿的那些像羽毛和外骨骼一样的东西叫衣服和盔甲,腿和手,手里拿的叫武器,长的叫枪矛,短的叫刀斧,能发声音的好像是叫什么……枪?
可那有什么用呢,森林里是林木们的领地,枪矛什么的会被树干卡住,用木藤攻击,刀斧什么的很快就动不了了。枪很烦,但根本点不起火,一小点伤口也可以很快恢复,根本不用害怕。
仅凭这几万翼皇族,一千…不,一百林木就足够对付他们了。
翼皇族真弱,就算是叶牙也会飞行什么的,而他们这些生物,既没力气,又没速度,一个两米深的地刺陷阱就能消灭一大片。
甚至是,被作为养分吸收后,他们身上所拥有的生命能量也少的可怜,连从枯木中回收的能量也要比他们多上不少。
他们的行动也相当单一,就像是一群……会动的石块,毫无生命力可言。
怎么会有这么弱的种族存在啊。
连它都不由得这么感叹。
不过,为什么会叫翼皇族?
“算了,反正他们也就这种实力了”
对于这个问题,所有林木都是这么想的。
“嗯?”
为什么西北方向会有异动?
“西北方,守卫呢”
没有回应。每次的翼皇族都出奇地不怕死,即使是被碾压了半个多小时,也还是不会有撤退的意图。
他们确实不成威胁,但一个不注意还是会有能跑进来的,以至于所以林木都必须关注每一场战局,保证绝对胜利。
这多半也就是他们唯一的优点了吧。
“……”
我去吧。
地下树根向西北方不断延伸,十里、百里、数百公里的距离,跨过半个星裂谷森林,它的感知蔓延到西北方的林边,动静的来源在它的感知中逐渐清晰——十个翼皇族。
“快,一定要在大部队全部阵亡之前安置好炸弹。”
为首的一个翼皇族发话了,他身后的八个翼皇族都带着武器,只有一个好小的翼皇族在拉着什么东西。
炸弹是什么?
“喂!你快点拉啊,都因为你太慢!都现在了,我们还没看到核心区!”
“抱…抱歉。”
“那就快点动起来啊!”
他举起枪往那个小翼皇族的腿上开枪了。
“呜……”
他躺在地上,来回滚动着。
被枪打到会很疼吗?
算了,反正都要杀了。
“咔”
很轻松的,一个十米宽的地刺陷阱就把那九个翼皇族全部消灭了,除了那个小的。
那个拉车上的东西似乎很沉,即使是他两脚悬空,也没能把拉车压下去。
“啊……啊啊啊啊!!!!”
怎么了?他突然叫什么?
它很不理解,明明那些战场上的翼皇族连断手断脚都不会喊一声。
不过它也不觉得那些东西能够被称为生物就是了,怎么看都像石头。
拼尽全力,终于是离开了陷坑,但刚刚滚下拉车,他便死捂住右腿,短时间内无法行动。
“那是什么啊!”
腿很疼,也很害怕,好想逃啊!
这么想着,他的面前忽然有几条树根一样的东西钻了出来:“什么啊!!!”
无视他的叫喊,树根在他面前逐渐细化成一根根尖刺,对准了他的额头。
“不…不要……”
恐惧扼住他的咽喉,压住他的肩膀,几乎要锁死他的呼吸,他的身体无法停止颤抖,尖刺蓄力,他的时间马上就要迎来终结。
“啊啊啊!!!”突然,他发疯似的吼叫着,捂住受伤的右腿,强行支撑起身体保持半直立,向森林深处冲去。
说是冲,但他的速度根本快不起来,一瘸一拐地逃离已经没入地面的木刺,他的心中也完全没有得救的感觉。
“嗖 ——”
一根木刺擦过他的耳朵,撞击在前方的石块上,留下了几块碎石。
“别过来啊!!”
但他无能为力,没有攻击手段的他无法反击,即使他有,被恐惧所扼制的现在,他真的有办法进行反攻吗?
“啊!”
一根从地下钻出的木藤绊倒了他,随之而来的,还有无数的尖锐木刺。
“不!”
他想要再度站起,但此刻阻碍他的不只是右腿的枪伤,还有缠住他左脚的木藤。
尖刺重新对准了他的额头,汗水、血液、恐惧,他的身体无法停止颤抖,泪水从他的眼眶中倾泻,他甚至不敢再睁开双眼。
“救…救命啊!!”
虽然不懂他在叫些什么,但他内心的恐惧,和对死亡的畏惧,它却可以感受得清清楚楚。不过没用的,它已经决定了,已经在同胞面前保证过了,翼皇族,它是绝对不会帮助的,哪怕是一个尚处幼年的翼皇族也一样。
它不会放过他的。
………………
嗓子好疼,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喝水了;没有力气,上次吃饭已经是三天前的事情了。他的地位很低,被当作炮灰一样使用,翼皇族现在很混乱,因为南方的五命蛇开始进攻了……
“嗷呜……呣……嚼嚼……”
拼命地向嘴里塞进食物,他坐在星裂谷森林核心区的,它的旁边,那九具尸体被挂在一旁,和那个被称之为炸弹的东西在一起,展示给林木同胞。
“可恶的翼皇族,居然这么阴险”
“还好有它,不然就糟了”
“这些奇怪的生物,居然能制造这样威力巨大的东西,难怪能活到现在”
它吞噬了尸体的脑部,从中搜索到了关于这颗炸弹的资料,并通知了其它同胞。
只是,这些翼皇族的身上,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能量反应。
“但是,为什么不把这个也杀了”
突然的,一个回响压过了所有林木,直向它传来。
“……”
它没有立刻回复。
“你不是绝不会放过翼皇族吗”
“……”
“喂,回应啊”
“……”
它的沉默使得那份回响更加激烈了,甚至影响到了其它林木。
“算了吧,就这么一小只”
“它一直都这样,也该习惯了吧”
“……”
它依旧在沉默。
“……关好他,或者,由我们杀了他”
“……好”
很快,回响全部消失,四周完全安静了下来,甚至,连他的咀嚼声也停止了。
“……发生什么了吗?”
他的声音很小,甚至连一片树叶也无法因此颤动。
腿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,子弹早就被取出,并抹上了林木的琼液药膏,用两根细木棍和一片薄叶包扎好了。
不像之前那样看起来脏兮兮的,它用浸泡过清泉的细叶枝清理了他的身体。
怎么描述呢……就像是在照料宠物一样。
“……”
他的声音无法产生回响,它无法理解他的意思,但在它的感知中,担忧、恐惧,它可以感知他的内心。
一根柔软的木藤从它的叶间滑落,轻轻地落在他的头上,没什么温度,但,很轻柔。
似乎是理解了它的意思,他笑了笑,捧起那根木藤,贴在自己的脸上。
没有什么切实的感觉,但能感受到他的恐惧渐渐消散,快乐的情绪开始绵延。
不知为何,仅仅是因为他的笑脸,
它觉得,自己的行动,没错。
它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能像其它同胞一样,绞杀这个弱小的翼皇族,哪怕是对任何濒死的生命置之不理,它也难以做到。
明明看着同胞们那样做并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妥。
可能,这就是它吧……
而且……
它放出更多的木藤,带着一些可口的果子,控制着速度与方向,落在他四周。
“哇!谢谢!”
他仰起脸,对着它露出了白净的牙齿。
“……”
它并不理解笑的含义,但它感觉到,面对着自己的他,此时是毫无防备的。
“哈~”
他打了个哈欠,就像林中的野猴一样。它指挥着木藤,在自己的根旁落下一片帷幕,散落几片大叶铺在下方。
迷迷糊糊地,他站起身来,钻进了小床。
“晚安……”
依旧不能理解他的意思,但,把他带回来时的那些迟疑,已经完全消散了。
对了,为什么这些翼皇族身上都会有一些奇怪的能量反应啊?
……是因为被那些五命蛇袭击了后背吗?
算了,先休息吧。
………………
“咚 ——”
“是那些翼皇族”
“怎么突然又来了”
“上次还是五个月前吧”
“管他呢,来几次都一样”
…………
“发生什么了吗?”
“……不,什么……也没有……流空,不吃了吗?”
“嗯,苏林,我想散散步。”
“好……啊。”
五个月里,很多事情有了些许的变化,流空,这个小家伙的腿已经恢复到了可以自己行走的地步了,它也是在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。在这五个月里,翼皇族没有再攻来一次,林木们也逐渐接受了流空的存在,它也在这段时间中,学会了翼皇语。
几条树根从地下钻出,在流空的面前构出一个与他相似的躯体。
“走……吧。”它控制着躯体伸出手,流空立刻上去抓住,不愿轻易放开。
“嗯!”
磨擦树枝,调整频率,增减力度,便可以发出与翼皇族相似的声音。借由一小根坚硬的细木条,与一片充做鼓膜的叶片相连,即使流空的声音很小,它也能听得很清楚。
为了完成这样的改造,它捉摸了很长时间,一点一点地,五个多月,一百多天,为了能够通晓流空的话语去满足他的需要,为了使流空懂得自己的警示而远离危险,它学会了翼皇语。
“不能……吃。”它压下流空伸出一半的手,并抚摸着他的黑色短发,即使他拿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它,它也没有为他摘下毒果。
“来,上……来,过河。”骑在它的肩膀上,流空的视野抬高了很多,他可以尽情地晃动自己的身子,因为它的双手会牢牢地抓住他的身体。
当然,如果流空太吵闹的话,它还是会加以训斥的。
发现他揉着肚子,它知道流空饿了;如果他一直盯着什么东西,它知道流空是想要那个;当他四处挠痒时,它知道该给他洗澡了。
它几乎完全懂得了流空生活习惯。
但对于流空的一些行动,它还是无法理解。每次散步,他都要去看看那个已经被林木,按照翼皇族脑内的设计图,破坏了核心的炸弹旁边。
它提醒流空注意危险,他总是笑笑,然后快速跑回来。
不少林木都知道了这件事,但都没有在意。
直到有一天……
流空不见了。
“知道流空在哪儿吗”
“流空?哦,那个小子啊,不知道”
“流空呢”
“不清楚”
“流空在哪儿”
星裂谷森林,三百四十七万多棵林木,为了找到流空,它每棵都过问,总算是有了一些线索。
“好像是午后吧,有什么东西进了……
…………
核心区位于星裂谷谷底,四周都是高大的岩壁,在这种地方,有洞窟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情。
“吼 ——”
“啊!!!!不…不要过来啊!”
在这种核心森林区,肉食性生物也不是什么少有的。
山岩虎,生活在岩壁四周的普通生物,善于攀岩。体型中等,但对于流空这样的小孩子来讲,已经算是大得可怕了。
“苏,苏林!”
眼看着山岩虎即将咬碎自己的脑袋,流空握紧手中的金色岩纹花,大喊着它的名字。
“咚 ——”
“吼!”
“流……空!”
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在呼唤自己,流空缓缓睁开双眼,一个外形粗糙的木质躯壳出现在自己前方,它的左腿上满是血迹,就在一旁,那只山岩虎无力地躺在地上,头部破碎。
“苏林!”
流空猛地扑向它的胸前,死死地拥住,不肯再松开,看到自己熟悉的它再次拯救了自己,流空大哭着,想要向它宣泄自己内心的恐惧。
它当然感受到了他的恐惧,但,它有些支撑不住了。
“苏林?苏林!”
面前的它突然有些摇晃,倒在地上。
洞窟里没有土壤或是植株,而即使是用伪造躯壳,也需要通过土壤保持与主体的联系。
对于普通林木,明显是无法进入这个洞窟的,这里没有植物,也没有土壤。但它并非普通林木可以比的,舍弃一些东西的话,它完全有能力进入其中。
当然,坚持不了多久。
“流空……把我,拖出去……”
核心所在的地方肯定会充满能量,如果无法通过介质给躯壳传输能量,那就把核心加进去。
但它还是第一次这么做,将核心从主体中剥离,塞入这样一个粗糙的身体中,为的就是找到被逼入洞窟内的流空。
虽然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严重问题,不过也不会是一帆风顺的。
力量在不断消散,对躯壳的控制越来越困难,甚至是它的感知力也越来越差,不过没关系,只要快点回到土壤里就可以了,不会有什么问题的。
只要能快点回到土里就没问题了,只要快点接近土壤,与任意一棵植株建立联系,修复躯体,再将自己的核心送回主躯干内,什么问题都不会有的,在问题发生之前回去,就没问题了。
哪怕是直接从这二百米的高度径直摔下去,即使躯壳彻底破碎,只要能回到土里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——
如果能回到土里,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。
“苏林,你看。”
模糊的感知中,流空的情绪相当平静,似乎刚刚并未遭遇什么会危及生命的事情,而它的关注点也并未放在自己力量渐失的躯壳中,是在流空的手中,那朵金色的岩纹花。
岩纹花,是生长在岩壁之中的,很寻常的花,只要能在岩壁上找到一簇植被,那必定是以岩纹花为主的。但,生长在悬崖峭壁中的植物,又能有多少呢?原本的浅黄色岩纹花,能够绽放出金色的花瓣,又有多大的几率呢?
岩纹花很大,有流空的手掌那么大,宽大的圆边七瓣花,密密麻麻的岩性纹路以花蕊为心,沿金色花瓣向外绽放,偏灰色的花蕊向内收拢,像是一个小小的鸟笼。
普通的岩纹花生命能量也是相当浓郁,而金色岩纹花,其生命力甚至可以与普通的百年林木相媲美。
流空将岩纹花移近它,似乎是想要它闻闻看。
如果是其它生物这么做,或许没什么,但这么做的是流空,是个本该对它无比清楚的翼皇族。
而它此刻却也没有在意这些事情,因为在它的感知中,这朵金色岩纹花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生命能量,同时,在流空的背后,那团能量在他的背后凝为一双羽翼的模样。
“流……空……”
它感到不可思议,过去这个柔弱的小孩子就像突然换了角色一样,恐惧、温和、快乐、曾经出现在它四周的那些情绪突然不见了,它甚至,感觉不到能够被成为情绪的东西。
“呐,苏林,你知道,金色岩纹花的寓意是什么吗?”
“黄金的孤山,必灭的结局”
黄金构成的孤山,若是被公布于世,怎么可能不会吸引掠夺的出现。
它一时没能理解流空的意思,直到 ——
“轰 ——”
那声跨过四十千米的距离,从森林核心区传来的爆炸声,震动了整个星裂谷。
那颗炸弹!是怎么引爆的!?
“苏林,来看看吧。”
没有接触,无形的能量控制起它的躯壳,拖到了洞口。
没有视觉,但它强行支撑起的感知依旧灵敏,它记得那颗炸弹的位置,就在星裂谷正中央,它的主干旁边。
不知道炸弹的威力如何,但它感受到了,躯壳正在逐渐干燥、兽群正在疯狂逃窜、林木正在不断消散,还有 ——
流空心中突然升起的喜悦。
“苏林,你知道,为什么我们会自称为翼皇族吗?”
“……”不知道。
“你能够感觉到的吧,”
不知道。
“可能从一开始就能感觉到的吧。”
不知道不知道。
“我们背后的那些能量反应。”
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!
“不……知……道”
它不知道!它理解力很差,它不知道;它没有普通的感官能力,它不知道;它的思考能力很差,它不知道,它不知道,它不知道,它不知道!它不想知道啊!!!
“如果你当初把我一起杀死,那颗炸弹也不会被拉近核心区,如果你当初把我一起杀死,我也不会有机会去修复炸弹的爆炸时间,如果你当初把我一起杀死,你们的主场也不会被我这么一个普通的翼皇族所破坏。”
是的,每一次战斗,它都没有直接参与,但如果它想要阻止,三百多万棵林木没有谁能够反抗它,因为,存在了万年的星裂谷森林中,只有它,只有苏生神木,真正挺过了这万年的光景,并支撑起星裂谷森林全部的生命力需求。
星裂谷森林中强大的,不是它们,而是它。
流空所谓的主场,就是他面前的这个躯壳,就是那个日夜细心照料自己的它,就是这个,被称之为苏生神木的 —— 苏林。
核心在它的躯壳里,为了来救流空,它只留下一个临时供给源在核心区。
现在,连临时供给源也没有了。
星裂谷森林很快便会被瓦解,这与他们的实力无关。那声爆炸,那阵随着爆炸声而涌来的生命能量。
当这一切出现的时候,星裂谷森林的消亡,便已是唯一的未来。
“我……”力量在不断减弱,但它努力控制躯壳,向感知中流空的位置,用他能够听懂的语言,发出了声音:“感觉到……那时的……你,在哭……在,求助……”
“被枪打到了谁都会哭啊。”
“不……我不知道……什么是疼,但……在哭的……是你的……能量核……”
发出最后一丝声音,躯壳与核心不兼容,躯壳过载,它的意识完全失去了反应,只有流空还愣在原地。
“……你想说的,是心才对吧。”
遥望着火势遍布整个星裂谷谷底,第一崖底与上方平原完全没有受到火焰的侵袭。对面,“翼皇族”大军已经突破了林边,正在向这里赶来。
“如果你……当初……把我一起杀死……该多好……”
忽然,他自言自语般叨念着,眼中并无任何的情感,就像是忘却了喜悦,忘却了的那份布满裂纹的喜悦。
而与其说是忘却,不如说,那份喜悦从未真实存在过。
此时的他,他的心中,没有任何喜悦可言,只有……
悲伤
“如果你当初把我一起杀死,我就不需要去欺骗你;如果你当初把我一起杀死,我就不用看着你因为我而变成这个样子;如果你当初把我一起杀死……”
“滴答”
它已经昏过去了,即使它还有意识,它没有视觉,看不见流空的满面泪痕;它没有触觉,感受不到在它胸前的那片湿润。
但存有意识的它,拥有听觉,如果它还有意识,它便能听到细雨的哀鸣,听到河流的悲语,能听到,像往常一样,那个因为一点小伤小痛便哭鼻子的,流空的啜泣。
抹去胸前的泪痕,他遥望着火海:
“就让我……替你见证这一切吧。”
流空叨念着,红色的翼纹在他的身上闪烁,他的身体竟开始生长,在这短时间内发育成了一个青壮年模样的翼皇族,与此同时,那些红色的翼纹,向着它的背后流去
一切都是翼皇族的阴谋。
翼神歌所载,苏生神木,万灵之善。
为了攻破星裂谷森林,由分身翼与刀翼、枪翼等组合进攻,林木们所消灭的,不过是一些连炮灰都不如的工具罢了,自始至终,翼皇族的消耗都要远低于那些消耗生命力的林木。
这十位翼皇族中,只有流空,是真正活着的,另外九个和那些所谓的大军一样,不过是一些工具罢了。林木所读取的,全部是虚假情报,炸弹的重要核心根本没有受到任何的损坏。
流空,作为先锋军第十队副队长,他深入敌营的次要目的,是为了在核心区引爆炸弹,而主要目的,是为了苏生神木,为了彻底了解整个星裂谷森林的薄弱环节。
就像传言的那样,星裂谷森林不是可以轻易攻破的区域,他们第十队由原本的三十万翼皇族,时历三年,缩减到了如今的十万。
气候因素,生物因素,地形因素……他们的损耗,实在太大了。
为了尽快减少损耗,就必须冒险深入敌营,要么摸清楚它们的弱点,要么,舍命奇袭。
他的翼 ——夺取,能够夺取和注入生命能量,只要不是灰飞烟灭,无论受到多严重的伤害,在这样的森林中,他有极大的生存可能。
这样的他,最适合进行这种偷取情报的任务。
以防万一,他通过自己的翼,剥夺了自己的部分生命力,使自己的身体退化为孩童的模样,并带着这些“工具”,来到了这里。
一切,都不过是翼皇族,为了自身的生存,而设下的阴谋罢了。
而,直接就这样轻易见到苏生神木,是他万万没能想到的,而被它一直无微不至地,像孩子一样照料,也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。
红纹遍体,他小孩子一样的身体开始不断成长,成为了他原本的面貌,一个青壮年翼皇族。而他的眼中,悲伤与痛苦也愈加显著。
“副将”
一声呼唤从前方传来。
“首领邀您回营庆功。”
“……”流空没有一时回应,他眼中的悲伤封闭了视觉,甚至是听觉与知觉。
“留下纸笔,半刻再回。”
“是”
“……”
远处的火势还未消减,但这也在意料之内。
很快,黑压压的乌云遮蔽了整片天空,雷声大作,暴雨将至。
眼望着由翼所造成的暴雨渐渐熄灭火光,流空收起纸笔,将写好的书信放在一处明显的角落。带着它,向洞窟内行进。
“先锋军第十队总队长,兼我之挚友,谟比奇罗尔阁下:
许久不见,请容我略去寒暄。
首贺您此战大捷,谅我辈无与共庆此功,只因您目睹此信之时,我已远去。
为族舍身,乃我等军士之誉,不畏艰,不畏死,只愿我族万年不朽。
此谷已入,我命已成,本许还乡,以佑君皇,惜此……
心愿难违。
我本孤身,无意成家,曾面立血誓,为阁下舍命相保,征战十余载,士有去者,不下万位,唯我孤身,虽不愿姻,然孤苦仍在。
五月已尽至今日,我已寻家;我父在此,孤身不离。
任请阁下责罪,难以行誓,实为心痛,然心不悔,我意已决。
难睹阁下一统天下时,唯愿君王八方平世间。
叩上
祝君武运昌隆
先锋军第十队副队长,流空。”
它不恨流空,没有谁知道为什么,但它不恨流空,只是……
这封信的内容,是它永远也无法知晓的,醒来后,它所能感应到的,只有地下两千米的黑暗、躯壳上的冰冷的尸体,以及他头上的枪口和微弱的翼皇族群气息。
它不知道那个限制它离开的阵法仅仅是为了保佑流空转世平安,而意外出现的效果。
它不知道,扳机上的指纹是流空自己的,在他死后曾有翼皇族前来为他哭泣,不远处的地面上,有一些来自泪水的盐渍。
也不知道,自己身上的红色纹路是从何而来的。
更不知道四处的墙壁为何会出现那么多磨制的痕迹,以及石桥尽头的的牌匾上所刻下的,是流空的名字。
它只知道,翼皇族夺取了它的同胞,还有流空。
千年逝去、万年匆匆,这黑暗的地底,没有同族,只有野虫与异兽会来到此处。
终于,孤独与痛恨在它的能量核中累叠,对翼皇族的无边恨意,引爆了它。
没有感官,无法远观,那就让他们自己踏入自己的感知内,没有帮手,它可以自行拟造,没有经验,它可以不断积累。
它不恨流空,但它恨翼皇族。
它要复仇,要为三百万的同胞复仇,要为流空复仇。
终有一天,灭族之仇,它一定会讨回来!!!
绝对。
—— —— ——
「话说,戮,你到底从那个苏林的记忆中看见了些什么?怎么突然就决定帮他了?」
“你想知道?”
「还是算了,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。」
“别啊,来我给你讲讲。”
「不要,我不听。」
苏林的身体所记录的事情远比他自己所记得的多,如果他能真的了解到事情的全部,会怎么样呢?
看着尘羽死堵住自己的耳朵,戮笑了笑,没有将这个故事传述,毕竟……
这些事情,都不是他该管的事情。
能做出决定的,只有苏林,和那些已经逝去的生灵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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